意昂官网注册本文是“留学记”系列的第四篇。本系列邀请曾在各国留学的留学生分享他们的经历,以期能帮助更多走出国门的中国学子尽快适应新的环境,投入人生新阶段的学习和生活。相比于今日的伊朗,中国人可能对古代波斯帝国的辉煌还更熟悉些。而改革开放后一批又一批的中国人前往伊朗开创事业,甚至已经在形成了一个“学语言—当翻译—创业”的循环发展模式,但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却打破了这个“闭环”,学完语言后并未顺着前辈们踏出来的当翻译、创业的既定路线前行,而是选择了进入德黑兰大学深造,并悟到了“慢下来才是真理”的伊朗留学之道。伊朗,也许是个适合“佛系”青年留学的好去处。
“如果说伊朗对我最大的改变,是让我整个人都佛系了。”钱荣抱着手中厚厚一摞财报作业,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儿,很多事你着急也没用,只能等。”
钱荣目前就读于德黑兰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会计专业。国内同龄人在24岁这个年纪,大多已经完成学业,步入职场,但钱荣还只是一名大二学生。
与伊朗的缘分要追溯回五年前。钱荣父亲的一位至交,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来伊朗闯荡的中国人。他和几个朋友在伊朗西北部承包了一座玉石矿山,通过开采伊朗的大理石、玉矿给国内批发商赚取差价。由于伊朗矿石开采成本低,物美价廉,再加上当时汇率较为稳定,且伊朗政府对商品出口有一定优惠补贴,从事双边贸易能够赚取非常可观的利润。
差不多从2010年开始,河南部分地区送子女出海淘金已经蔚然成风。在河南的一些远郊区县,受当地劳动力饱和、就业机会减少、城乡流动性变弱的大环境影响,许多青年人萌生了出国淘金的念头。他们选择国人鲜少踏足,发展机会大的“处女地”,一边熟悉环境打零工,一边学习当地语言。
等到他们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当地语,这些淘金者就会主动承担起翻译的职责,为中国商人和国外企业牵线搭桥。当翻译的好处是既能养家糊口,又能了解相关行业的资讯,为日后创业打下基础。一旦他们将两端的资源牢牢掌握在手,他们便会单飞自己开公司,再把自己的孩子和亲友接来,重复学语言—当翻译—创业这一流程,如此形成一条完整的闭环。
钱荣的父母敏锐地察觉了伊朗的商机,决定等儿子高中毕业就送他去伊朗闯荡。那时的钱荣还对伊朗一无所知,甚至连这个国家在哪里都不清楚。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恐慌,他在19岁的秋天踏上了伊朗的国土。
在亲戚的安排下,钱荣得以顺利进入德黑兰大学附属的德胡达语言中心学习波斯语。目前全伊朗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教育机构提供面向外国人的波斯语学习课程,且都有正规大学作为上级监督机构,比如德黑兰的贝赫施提大学,加兹温的伊玛目霍梅尼大学,库姆的神学院等。
对于外国人来说,拿到一纸能作为日后申请大学或者找工作时的语言能力证明才是最重要的事。读了将近一年波斯语后,钱荣终于拿到德胡达的毕业证书,这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直接下厂子当翻译,走上既定的赚钱创业之路;或是申请大学,拿到本科毕业证再找工作。
2015年,恰逢伊朗历史进程的关键转折点。伊核协议的达成令伊朗欢欣鼓舞,全国上下都沉浸在制裁即将解除,国民经济即将迎来飞速发展的喜悦中。伊朗各界,尤其是股市都呈现欣欣向荣之势。包括法国、德国在内的诸多外国投资者信心大振,纷纷向伊朗政府和企业抛出橄榄枝。
“那时候几乎是我在伊朗以来最好的时光了。基本上只要在德黑兰街道上看见中国人,有一半是想来伊朗投资的。”钱荣回忆起2015年底到2016年的那段时间,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我的好几个伊朗朋友都在学习英文,因为想跟外国人做生意。我在国内的发小甚至都问我,伊朗有没有发展机会,波斯语难不难学。”
趁着好光景,跟钱荣同一批来伊朗的小伙伴已经去矿厂当翻译了,每月纯收入大概在1800美元。但这显然没能让钱荣动心,他思来想去,还是想先上大学,拿个文凭,给自己将来回国留一条后路。
在伊朗读大学的中国人有相当一部分是,他们主要来自甘肃、宁夏等地的回族聚集区。虽然中国几乎都为逊尼派,而伊朗却是什叶派国家,但整体的教大环境能够让轻易地入乡随俗,这也是中国选择伊朗作为常住地的原因。此外,也因为在伊朗的工作生活中对男性的限制和要求较少,来伊朗留学的中国男性要比女性多得多。当然,男女留学生比例失衡也有另一原因,即伊朗的生活条件较欧美、东亚国家而言相对艰苦,许多女性不愿意吃苦,受不了这里单调的娱乐生活,因此不愿意来伊朗读书。
作为首都和伊朗第一繁华的大都市,德黑兰自然成为中国留学生的首选。其次还有位于库姆的诸多神学院和伊斯法罕、马什哈德等地的大学。在德黑兰,首屈一指的自然是历史悠久,口碑过硬的德黑兰大学(以下简称“德大”),它也是绝大部分中国学生的首选。
钱荣选择这里,不仅因为德大声名在外,更因为它不仅学费便宜,申请手续也十分便利。相对于国际同水准的大学而言,德大的学费简直可以说是“白菜价”,这与当地的消费水平较低有关。外国留学生一学期的学费仅为1800美元,如果选择在宿舍居住,那么光是住宿费就能省一大笔钱,半年仅为400万里亚尔(当时约800人民币,按现在汇率只需200人民币),还能在宿舍区享受餐饮洗衣等生活服务的优惠价格。
对于那些已经获得伊朗大学认可的波斯语学习证明的外国人来说,只要语言班结业成绩达到13分以上(伊朗考试满分20分),不需要参加伊朗的统一高考,只要参加一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面试,即可轻松进入大学。
钱荣还记得三年前那一场面试,“感觉就是走过场,屋子里面只有一个教授,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要来德大,为什么选这个专业等等。”钱荣此前并不知道面试会是这样,他甚至还提心吊胆地准备了一个月,“与其说是专业面试,不如说是一场波斯语口语考试,重点是考察你能不能用波斯语跟人交流。”
伊朗教职工的行事风格已经在这一场面试中初见端倪,但钱荣尚未在意。他也未曾预料到,这种性格特色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近年来,由于与西方关系交恶不断,伊朗大学鲜少招收欧美留学生,外国学生大多来自阿富汗、巴基斯坦等亚洲国家。在德大,外国学生就像稀有动物一般,虽然走在校园里就能赚足眼球,但却缺乏相应的“保护机制”。德大对于留学生的关怀远远不够,不仅没有专业选择的指导,也没有生活相关的指南,更没有任何迎新活动,帮助留学生快速融入伊朗校园。
在专业选择上,钱荣就走了弯路,“当时什么都不懂,没有师兄师姐指点迷津,周围人都说学金融能赚钱,我就选了金融系。”
显然,钱荣错将德黑兰大学的金融系与国内的金融系混为一谈,忽略了伊朗作为国家的独特性。在读了一学期金融后,钱荣发现伊朗的金融体系是以金融为框架,与国内乃至国际所应用的金融理论略有不同,所学内容很难与国际接轨。考虑到日后可能回国工作,钱荣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转系到没有太大差异的会计系。
作为经济管理学院有史以来的第二个中国人,钱荣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大熊猫”一般的待遇,反而处处碰壁,麻烦接踵而来。
“我们院当时几乎没有外国人,教务老师不知道怎么给我办手续。他们的系统只针对伊朗人,比如伊朗人需要填写身份证号,但我只有护照号。”钱荣皱起眉头,“伊朗人办理入学可能只需要两三天,我的手续办了将近两周。伊朗人的办事效率太低,我需要不停催问,甚至还得自己跑到外交部、高教部去打听怎么办手续。当学校和伊朗政府互相推诿时,我就只能干等。”
由于不需要任何前置课程,学习内容简单,且老师在给分时相当慷慨,波斯语言文学一度成为中国留学生的首选专业。然而,随着来伊朗学习波斯语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伊朗本地翻译市场的竞争也越来越大。许多拿了文学学位的中国毕业生发现,波斯语言文学固然有文化底蕴,但在应聘时远没有经管类、技术类专业吃香。
目前在德大文学系就读的中国本科生仅有4人,且都不是刚入学的新生。受中国国内大环境影响,以及“金融民工”高薪的诱惑,不少中国学生都转系去了经管学院。现在,经管院已然成为德大里中国人最多的学院。以本科生为例,目前总共有4人就读会计专业,另有10人就读工商管理专业。
作为学长,钱荣最常和师弟师妹说的一句话就是“别着急,再着急也没用”。因为在伊朗这样一个随性的国家,只有慢下来才是真理。就像开学后的两周,虽然明文规定要上课,但你很难在课上见到任课教师。伊朗的老师们人人都像“特约嘉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算你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气不过去质问教务,教务也只会一脸无辜地摆摆手,告诉你他也不知道老师的行踪。
不仅老师的考勤是个大问题,连学校的考试成绩有时都是想改就改。钱荣的朋友有一句名言,“在伊朗,事在人为,不在规矩。”在德大上了三年学,钱荣养成了每逢考试后都去老师办公区溜达一圈的习惯。
“考试后去问候各个老师,是每个伊朗学生都会做的事情。我也是读了一年书后才知道可以改分。”钱荣解释道,“如果一个人的考试成绩不理想,或者就是单纯想要更高的分数,他只要去跟老师要分,套套近乎,大多数情况老师都会同意改分的。”
当然,光是“改分”这一件事,也有手段高低之分。淳朴一点的人会在出分当日或者次日,去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埋伏着,待老师一出现,便一溜烟儿钻进去以各种理由央求老师提分;另一种方法,也算是伊朗特色——送礼。有些学生会在找老师的同时,带上一份精心准备的伴手礼,比如国外的纪念品,或者送一本外国名著,里面夹着一二百美金。
伊朗大学的科目设定也颇具地方色彩。伊朗大学生要学习一套伊朗特色政治体系课。这些科目大多与教或伊朗的建国史有关,譬如教你认读古兰经的思想、讲解行为规范的道德、宣扬伊朗革命精神的革命课程等。这些特色政治课,留学生也不得不上,但外国学生有专门的课堂。德大会统一给外国学生单独开班,由院系的教导主任或有名望的神职人员亲自授课。
如果对丝路文化感兴趣,或想在伊朗长足发展,来伊朗读大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里的学费、住宿费和生活成本相对较低,学生能够以较低的成本和精力轻易拿到文凭。但有利也有弊,由于德黑兰大学的世界排名较低,文凭的含金量也较低。此外,由于伊朗具有特殊性,其部分大学的文凭并不被发达国家的教育机构认可,很难以此为跳板再去发达国家深造。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钱荣仍然会毅然决然地来伊朗,“毕竟这是人生中难得的奇特经历。”但他可能不会选择在伊朗读大学,“如果再选择一次,我可能会在国内读完大学再过来。伊朗的情况瞬息万变,现在特朗普撕毁了核协议,谁也不知道伊朗将来会怎么样。”
去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决定撕毁核协议,整个伊朗社会为之色变。伊朗就像一叶漂荡在汹涌大海中的小舟,不知未来何去何从。去年11月,美国重启对伊朗的多重制裁,在金融领域和石油贸易上的限制如同暴风雨一般砸落在这叶轻舟上,让伊朗本已不振的国民经济再度雪上加霜。
在经济制裁,支付渠道受限的恶劣环境下,许多中国企业因为担心被美国列入黑名单,被迫放弃伊朗市场。一些来伊朗淘金的个体商人,也承受不住飞速通胀的压力和法制不健全的风险,离开伊朗,转战下一个国家。那些来伊朗做生意的中国人或许能够说撤就撤,但身在象牙塔里的钱荣,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期待着伊朗经济转好的那一天。
(韩静仪,毕业于北京大学波斯语专业,曾在德黑兰大学交换留学。钱荣对本文贡献了宝贵的素材,特此致谢。)